【古剑二】忘川(二十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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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三  相忘江湖

 

谢衣注意到无异和夷则不见之后,很是惊讶了一下。沈夜当时仍在尽心为他揉着腰伤,忽然发觉异状,便顺着谢衣视线望去,只见那边地面已是空荡荡的。沈夜轻哼一声,当是两个人坐着无聊,不知道又跑去了哪里。

谢衣的眉头却越拧越紧,并趁沈夜不备,奋力向外一个翻身,猛地挣脱掌控。沈夜两手落空,微露不悦地吐出一句“立竿见影。”也不知是指药效,还是挖苦谢衣动作敏捷。

谢衣权当空气,充耳不闻,弯腰拾起地上的挎包,抖落抖落浮尘,挎到身上后走到无异刚刚所在的位置,又在周围转了转,赫然发现夷则留下的箭头,变了脸色。

二人依照箭头所指匆忙赶去,谢衣一路不语,偶尔瞥向沈夜的几眼也带有埋怨。沈夜悻悻,猜测这事八成跟砺罂有关。眼下前途未明,与其靠着标识,还不如直接找砺罂来得方便。可是当沈夜说出此想法后,谢衣沉着脸道,“不是你徒弟。”话外之意,自是指责沈夜事不关己、说得轻巧。

沈夜愠怒,认为他借题发挥。说白了,也就是还在为刚才那事耿耿于怀。谢衣不搭理沈夜,更不辩解,一路形色匆匆。

沈夜不悦至极:“既然如此放心不下,当初怎么不在他身上安个定位?呵,旁门左道不堪称你强项。”

谢衣顿住脚,回头看他:“你在嫉妒什么。”

沈夜一怔,怒极反笑:“谢衣,你自以为是的蠢样,当真是滑稽。”

“我没有自以为是。”谢衣看着他,认真道,然后稍稍沉思,又说,“我也不认为你跟砺罂会是一伙。”

“所以,”沈夜慢慢勾起了嘴角,“你是在解释出手帮我的原因?”仿佛怕错过什么,沈夜一瞬不瞬地注视谢衣的眼睛,语气却渐渐低沉下去,“可是谢衣,你出手的另一个原因,难道不是害怕我伤了乐无异?”

谢衣有片刻沉默,而后微笑起来,”为什么不反过来说,我是怕无异伤了你?“笑起的时候,眼里闪过狡黠,语调轻快得分不出真假。

沈夜冷冷扫视他,斩钉截铁道:“因为你不会。”

“你是信不过我,还是信不过你自己。”

谢衣唇边犹自带笑,沈夜默默盯他半晌,口气似悲非悲:“因为我了解你,谢衣。”

话说至此,谢衣收敛了笑,两个人不再多言,彼此沉默,而彼此脸色竟也开始不同程度的阴沉。

趟过一条浅溪时,沈夜失神地望着一块被水流长时间冲刷得光滑的石块。谢衣此刻已到了对面,站在岸边,不解的等着他。

沈夜回过神,快速趟过浅溪,不由分说的把谢衣拽到一旁的荆棘丛里,同时凑近他耳边说:“砺罂可能在附近。”

谢衣怔住,首先想到无异,急着便要冲出来,沈夜一把拉住他,“急什么,”低下头,不加思索的掰开谢衣一手的手掌,掌心上是一道被勒出的可怖的深深血痕。沈夜蹙紧眉头,从外衣口袋里掏出药膏,挤出一点,轻轻地涂抹在伤口上。

谢衣要抽回手,沈夜握住不放。药膏触碰到伤口,凉凉的,很疼。谢衣皱起眉头,沈夜瞪他:“忍着。”

沈夜小心翼翼的样子落进眼里,没由来的,谢衣有一点难过,他微张嘴巴,正想开口,沈夜强硬的插上一句,“我愿意。”谢衣低垂下眼帘,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。

沈夜又瞥他:“拿出来。”

谢衣一惊,脸上写着尴尬,下意识装傻道:“……你指哪个。”

沈夜哼笑:“一个失败品,你还把它当成了宝贝?我当初是给你研究,不是送你使用。”

“……你记错了。”

“谢衣,你想我搜你身么?”

“…………”谢衣脑内快速衡量一下双方的力量后,叹了口气,由挎包里拿出那个小块的方形机关盒,不舍的递过去。沈夜哼了一声,嫌他没出息,接过机关盒,按下上面凸起的按钮,盒内迅速弹出一条肉眼不可见的细丝。

沈夜满意的收好,然后又伸手过来。

“还干嘛?”谢衣拧着眉头,没好气地问。

“猎魂枪给我。”

“沈夜!你别太……”

沈夜突然逼近,一把扯过谢衣,拽到自己身侧,声调低沉下来:“要我搜你身么?”

谢衣大怒,扬起拳便要挥过去,沈夜轻意躲开:“你打不过我,何况还有伤。”

“…………”

谢衣抱膝,安静的坐在一边,离沈夜的距离略微有些远。

沈夜将暗黑光弹装进谢衣的猎魂枪里,还回去的时候,额外送他两枚光弹。

谢衣看看沈夜,脸色仍然难看。沈夜倒无所谓,大方的在他面前蹲下,随手捡起小石子写写画画。

就像曾经有过的很多次那样,一旦遇上劲敌,沈夜总会战前部署策略,谢衣则完全服从执行。并肩作战的师徒,以极高的配合度跟默契,一次次出色的完成艰险的任务。

沈夜放低声音,轻浅得似有磁性。他的嘴巴开阖,眉头微锁,提到出其不意的攻击时,得意之色尽显,嘴角微翘起,眼里是铄铄光芒。

谢衣失态的恍惚着,此时他眼睛看到的、耳朵听到的、心里想到的,都是那四个字——旧梦重温。最后,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:“你之前说得不对。”

很久很久后,沈夜才明白,谢衣的“之前”,对应的是那句,“因为你不会”。

砺罂驻足过浅溪,或许是溪水里含某种微生物的缘故,使得沈夜准确的觉察出附近存在着微弱的魔气。

两个人埋伏很长时间,砺罂方才出现。

有些事,发生了不会忘记,如无数次的并肩战斗。当目标一致、行动一致,身体好像有着自我意识。沈夜一个眼神,一声语气,谢衣不用思考,行动中即给出最默契的答案。便是这样,持续多时的打斗以谢衣的偷袭告终。

沈夜一脚狠狠踩着砺罂的肩头,谢衣站在砺罂的另一边。

砺罂看看沈夜,看看谢衣,呵呵呵呵的狂笑,混浊的眼珠转了转,对着谢衣道:“乐无异的相好遭附魂反噬,我拼了命才逃出来,至于他们~呵呵呵。”

“……无异在哪儿。”

“谢衣问你话,你没听到么?”砺罂还没回答,沈夜直接脚下用力,狠戾的碾压他肩上的一处擦伤,砺罂疼得啧啧吸气。

“在、在那边。”

谢衣看向那边,又回过头审视砺罂,似乎在思索话里的可信度。

沈夜淡淡道:“宁可信其有。”

谢衣对沈夜点头:“我过去看看。”

谢衣的背影逐渐远去,沈夜目色忽而变得柔和,那是许久不曾出现的柔软,而且刚刚的那一战,沈夜内心溢满着欢喜。

如果就此别过,就此相忘江湖,大概是两个人最恰当的结局。他庆幸“噬忆”失败,不然,如何放得下谢衣孤单单的一个人。

沈夜深知罪孽必受严惩,老者的话让他明白,终其一生,恐怕再难以走出忘川。不过,沈夜不在乎,更无后悔。只是责罚到来之前,仅有的心愿,便是保护谢衣平安离开此处。

泉涸,鱼相与处于陆,相呴以湿,相濡以沫,不如相忘于江湖。与其誉尧而非桀也,不如两忘而化其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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