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沈谢】长河(十六)

十六


谢衣到半途停下来,手里的药单已被攒得皱皱巴巴。两丈外是左右两条巷子,不论哪一边,距大祭司都尚有些脚程,离大婶却是十分相近。他稍一停留,乍然记起大婶痛苦的样子,再回想大祭司每每捣腾饭食的吃力,犹豫之时,忽见前方一闪而过的身影像极了沈夜。

小谢衣倏然一惊,想都未细想的呼叫一声,拔腿追上前去,结果追进深巷后人找不见了——片刻前,他才与十二走过这里,深知深巷另一头唯有一条通向山里的小路,此外再无其他,而婆婆的叮嘱自始至终萦绕在心……一刹那,谢衣神色大变,犹如与谁拼了命一般,不管不顾的埋头往前奔去。奔了不多远,眼瞧着就要出巷,身边出其不意的闪过一人,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扯到一旁的无人之处,同时头顶传来满腹惊诧的口气: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!”

声音略为耳熟,并且掺杂着某种不愉悦的记忆。谢衣适时仰头,见是天相祭司,当即怒道:“果真又是你!你每次都要扯谢衣!快放手,快放手!”

天相祭司置若罔闻的任凭小谢衣在他手底下徒劳的挣扎,举目四顾而茫然:“沈夜怎么不派人跟着你?”

谢衣又急又怒:“大祭司上山了,谢衣得赶快拦住大祭司才行!你、你不要再耽搁谢衣了!谢衣跟你无冤无仇,你快松开谢衣!”

十步外便是巷口,即上山的必经之路,有多名衙差把守。依照谢衣的说法,沈夜若想顺利通过,绝无可能不惊动衙差,而他正当值,也绝无可能不得到衙差的禀报。天相祭司犹自迟疑,不禁喃喃发问:“守卫严密,他怎么过得去……”

小谢衣愤怒:“大祭司有本事,当然能过!你不要扯谢衣,松开、快松开!”

恰逢此时山里面突然砰的一声巨响,宛如天崩地裂之势,山脚下的大地亦有震动。天相殊不知发生了何事,短暂微怔之时,谢衣焦急中挣动得更加激烈:“谢衣要上山,你别挡路!谢衣要上山!”

天相祭司陡然惊醒,面色随即一沉,抓住谢衣肩膀的指节用力至泛白:“你去了于事无补!”

“不去怎么知道不行!谢衣不能只顾自己,不管大祭司死活!你放开,谢衣命你放开!”

天相急道:“沈夜不会出事!”

“你不是大祭司,你怎么知道!”小谢衣仰着头质问,无害的面容因怒火而双颊通红,双眉紧蹙,澄澄目光如星,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,“你不是谢衣,不了解谢衣的心情!阿爹说谁都能够做大祭司,但是夜儿只有一个!”

砰——

再一声天地为之震怒的巨响,天边滚滚浓烟蔽日。

谢衣急切得火烧眉毛,一度挣脱到天相几近松手。天相祭司情急之中,脱口便说:“你去了也做不了什么!”

挣脱的动作一滞——多半个时辰前,十二也是如此嫌弃他幼小,事事干不成。

谢衣初遇大祭司那日,墙头的红梅树一夜间花开满了枝头,白雪皑皑覆红梅。大祭司披氅衣,昂然屹立白雪寒梅前,神情冷淡下,心性是如梅那般的傲然。而谢衣,亦是与之殊途同归的倔强。

小谢衣扬着头,丝毫不肯退让:“就算没有用处……谢衣也想要勇敢!”

天相祭司一震。

这样的话语与气势,仿佛不该出自说起话来还带有奶音的稚童之口。然而稚童乃谢氏后裔,一切又仿佛变得那么的理所当然了。

烈山部悠悠千载的历史岁月中,谢氏骁勇善战,代代出良将。曾经以一族的力量,在沧家掌管流月城中期,在长河之畔,以少胜多的成功逼退了北疆诸多部落联军,保住沧氏的地位,保住万千烈山部子民免遭涂炭。

又曾经,在某一任城主突然暴毙,下任城主尚未束发之时,沈谢二族联手辅佐年幼的城主,并共同开创了流月城长达千年之久的清明盛世!

曾经显赫一时的谢氏,一代一代的良将,延续了不屈的骨血。之后再四五百年,其他家族借势当权,且在当时沧家的默许下,逐渐削弱、分割谢家势力……直至天下逐鹿,流月城不得已迁徙途中,谢氏凭一己之力再次挽救了烈山部。

天相祭司看着谢衣,嘴巴欲张却吐不出一个字。那一日,沈夜告诉他,待谢氏重新崛起,本座还你未来。

有的时候,天相觉得人活得久了未必是件好事,经过漫长无尽的日日夜夜,最初的赤子之心不知何时,已然被无垠的岁月消磨殆尽。当他变得麻木,慢慢适应黑夜,不再奢望光明之时,年轻的大祭司忽然到来,在一盏孤灯前,带着从容与淡定,轻而易举的许下了承诺。大祭司说得十分轻巧,似乎不费吹灰之力,似乎只在眨眼之间,烈山部的光明便唾手可得。

自古月满则亏,水满则溢,盛极则衰。

如今的烈山部,早已非当年沈谢两家创造的盛世可比。流月城辉煌不再,各家族利益当先,错综复杂的权利争斗下,城里遍是腐朽与肮脏,而沈夜许诺的背后,是需要付出何等的艰辛,承受何等的代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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