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沈谢】长河(十四)

十四


一夜无梦,一夜好眠。

第二日卯时,晨光熹微,小谢衣缓缓醒了来,利落的穿衣洗漱,又在院里溜达两三圈。七杀大人今日不在,大祭司早早进庖屋鼓捣些吃食,至今未见出来。谢衣溜达完,瞅了瞅庖屋上冒起的袅袅炊烟,知晓一时半会儿吃不着饭,回屋看书习字去了。

严冬将过,江畔的梅柳已有早春的迹象。西街商铺零零落落的开门营生,农作的百姓扛着锄头,也渐渐开始一日的忙活。这一天对于边陲小城来说,不过是漫漫岁月中无不寻常的一日,于谢衣而言,是他漫漫人生里稀疏平常的一天。

谢衣卯时二刻食了早饭,读书至午时,大祭司罕见的留在家中,小谢衣悄悄往他案上留了几块麦芽糖,便搬着板凳坐到大门前,一边晒太阳一边吃糖,甚为满足的微微笑。

昨日的大婶早已躲在暗处多时,一眼瞧见谢衣,当即眯眯眼睛,满脸堆笑且自然而然的朝沈宅走去。她衣饰未变,腰畔香囊换了颜色,周身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芬香。小谢衣有些闻不得这种香,又不好失礼,偷偷向旁侧挪动,保持了恰当的距离。

大婶稍一站定,花枝招展的正待开口,不知打哪里飘来悠扬的笛音,她一刹变了脸,眼底浮现莫名的恐惧,惶惶着左顾右盼,嘴里呢喃般念念有词。谢衣听不清她说什么,担忧的自板凳上起身,小手正要拉她,笛声戛然而止……

大婶安静下来,眼波平静得如一潭春水,静静望谢衣一眼,猛然目眦尽裂,十根手指插进发髻,大吼大叫着逃似的匆匆跑远了。

小谢衣来不及多想,甚至不去想,只因大婶与他攀谈过,只因吃了人家的醍醐饼,又因此种境况着实不得安心,凭着本心,本能的拔腿去追。追出了有两个巷口,迎面撞来一人。谢衣弱小,力量敌不过那人,霎时被撞倒在地,擦伤了手肘。

那个人年岁不大,身形清瘦,见之马上扶起谢衣,恶人先告状:“走路也不看着~伤了哪里?”

小谢衣推开他,捂着手肘道:“明明是你先撞倒谢衣的!”

“啧,年纪不大,气势蛮大。”漫不经心的一瞟,瞟清相貌后,眸光一亮,“咦,小不点!”

谢衣茫然。

对方格外熟络:“那个木鱼,回头借我敲几天呗!”

谢衣仍是茫茫然。他再道:“我娘喊我十二~你叫谢衣对吧?那天我跟我娘瞅着你买木鱼来着。”

一语惊醒梦中人!

小谢衣恍然想起,惊道:“你是大婶的孩子!”

十二说:“我出来找娘……她最近有点怪,怕是中了邪,你见着她了?”

“大婶跑进这条巷子了,你赶快追!”

“我去追,你做什么?”

十二一反常态的淡定,惹得小谢衣不大理解,却仍老实回道,“谢衣该回去了,大祭司找不到谢衣会担心。”说完,扭头要往回走。

十二一把抓住他:“不行,你得跟我去找娘!”

谢衣不肯,拼命挣扎:“你放开谢衣、不要扯谢衣!大丈夫有所为、有所不为!”

“什么大丈夫!你答应我,我就放你。”

“为什么要谢衣答应!”

“万一娘有事,需要一个人守着,一个人回来报信。你虽然不是上佳人选,但也管点用。”

小谢衣停止了挣动,看着他不语。

十二喜道:“我说得有道理吧?”

谢衣闷闷:“只有一个时辰帮你找娘。”

十二睁着大眼睛问:“为啥不能是两个?”

“大祭司做饭,需要一个时辰。”

边陲小城三面环山,而巷子的尽头,正是一条上山的小路。谢衣紧跟十二后面,一路不言不语,脚下踩着坚硬厚实的泥土,四处可见未消融的残雪。

两个人大约走了半晌,十二频频回头,忍不住调侃道:“地上可没有黄金等着你捡。”

谢衣抬眼望他:“谢衣是看路。”

“哦~~原来你怕摔跤。”

小谢衣不想争辩,沉默着不回答。走了一晌,十二又问东问西,最后问:“你怕死吗?”

谢衣生气道:“谢衣是来陪你找娘亲,不是跟你谈心解闷的。”

“小不点~你说的大祭司,他是什么人?你为什么跟着他?”

谢衣怒:“谢衣不叫小不点!”

“分明很小嘛~”

“阿爹跟大祭司都说,过两年,谢衣大了,自然就长个子了!”

“过两年再说过两年~嘿,你很在意你腿短,对不对?”

小谢衣气的小脸通红,几步快跑拦住他:“不准喊谢衣小不点!”

二人脚旁边有一条结冰的水沟,十二轻轻一跃,跳了过去,转回身得意洋洋的咧嘴笑。

谢衣更气了,不服输的在水沟前伸脚试探了下,又缩了回来。

对方挑衅:“不敢啊?”

谢衣道,“你根本不是找娘亲的!谢衣回去了!”一转身,见山的那一边的天空正飘着滚滚浓烟,同时间山林深处的某个地方,不时传来微弱的喊救命的声音。

十二大惊:“是娘!”

 

午时刚一过时,囚牢起火,火势极其迅猛的蔓延开来,只刹那便吞噬了石室。山下百姓闻讯赶来,手忙脚乱的打水救火,另有两个腿程快的跑去通报官府。

边陲小城自建城百年,从未生过如此之大的火势。常言道,靠山吃山、靠水吃水,若山火失控,后果不堪想象!好在经过众人与官府一番混乱的努力,多半个时辰之后,火渐渐熄了。但石室完全烧毁,满目的灰烬中,弥漫着人烧焦后固有的气味。

柳县令连下两道命令:第一,命百姓速速离山,十日内不得靠近。第二,命白衣带领衙役务必守住各个上山路口,不得违命!

闲人散尽,柳县令独自留在山中。他的样子似乎很憔悴,双目紧闭,身倚着一棵大树,垂首之间,却又不知在盘算什么,恰巧这时由远及近的传来一阵轻蔑的笑声:“呵呵呵呵,一场火,灰飞烟灭~”

柳县令猝然睁目,见到来者,嘴角一弯,恢复了往日的神采:“阁下在花楼住得还算习惯?”

“此刻仍有闲情关心在下,柳将军实属难得~”

“来者是客,况且老夫也要多谢阁下告知白衣与谢氏之事。”

“小事一桩~不过相比那件小事,眼前你朝天子的秘密,恐将大白于天下~”

“…………”

“不如烧山!一了百了~呵呵呵呵呵~~”

“老夫不才。只是为官一日,自当庇护一方!烧山代价之大,阁下非我城中百姓,难以感同身受。”

“如此~柳将军慢慢的想,在下先行告辞了~”

来者再度以极快的速度消失,柳县令望遍了山林,思忖起那对母子来——他想,此时此刻,他们应将事情办成了罢……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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