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沈谢】长河（十八）
十八
由山里回来数日，日子过得极为平静，小谢衣在读书识字的闲暇之余，依然搬个板凳坐门外边。他的衣袖里常有麦芽糖或是手里端着一碟子桂花糕，一边吃一边十分新奇的打量偶尔推板车经过的叫卖的小贩。
再过了些日子，风里带来暖意，大地渐有万物复苏的迹象，山林枯草生新绿，树枝头冒了嫩芽，不过与之相比最能令小城安心的莫过于山上未再有异动，听衙门里当差的人说，柳县令近来的心情也甚是喜悦，待人祥和不说，更是一改素日的罕言寡语，常与府上诸人小酌，闲谈诗书典籍。又过几日，渡头船夫多了二三，春风绿了江两岸，江面烟波浩渺。
边陲小城东街有个姓沈的媒婆，前不久刚收了个女娃作弟子取名玉怜。这沈媒婆身形微胖，见人三分笑，说话办事左右逢源，怀里时常揣有红帕子，走起路风驰电掣。有一日，她吃完宴席回家，恰好在路上撞见沈夜带谢衣看戏而归，纵然牵线十数年，自认独具慧眼，却也难见有如眼前这般的此等上上佳品！当即窃喜之际，假装成行路人，一路小心翼翼的跟到了沈宅外。
三日后，谢衣温好书，照旧搬板凳出来，再端了一盘子桂花糕，寻个太阳光足的地方坐好。盘子搁两腿上，捏起一块放嘴边大咬一口。沈媒婆打另一边疾步如风的走来，格外熟络的凑近乎：“好不好吃？”
谢衣定睛一望，咽下嘴里的吃食，奶声说：“谢衣不认识大婶。”
她偷偷关注这娃有那么一两日了，发现只要对方是已嫁人妇的女子，不管年纪大小，这娃统统管人家喊大婶。
沈媒婆手指不远处，殷勤道：“喏~我家住那边，回头来坐坐。”
谢衣眨巴眨巴眼睛，瞅瞅她，异常乖巧：“大祭司不准谢衣乱跑。”
沈媒婆掏出手帕，半掩面的笑，“你不说，我不说，他怎么会知道~难道还能掐会算？！”如此这般道，适当翻个白眼，“世间哪有这么厉害的人~”顿了顿，抬眼一瞧，眼角眉梢含笑，“要不~~反正没外人，你跟我说说，他怎么个厉害法？”
谢衣眨眨眼，似是不解其意，坦率道：“在谢衣看来，大婶是外人。”
猝不及防被噎，媒婆一怔，“哎呦~我岂可外人？我是……”话出口，见谢衣歪了头，俩眼直直的往盘子里瞄，估摸着是在细数几块桂花糕。仔细瞧这小娃子的眉目，待他束发，八成是个眉清目秀的主儿。沈媒婆子的算盘在心里拨了一拨，虽说本次是为沈夜而来，不过多年后，难保这小的不失为一件极品。
须臾，小谢衣好似数好了数，伸手拿起一块桂花糕往嘴里塞，接连两三口后，三下两下的吃掉一整块，大感满足的用手背抹抹嘴。媒婆呼出一口气，捶胸顿足般的感叹：“我瞅着一个大男人带个娃就是不成～这衣裳脏了没得洗，破了也没人缝补。”
小谢衣看着大婶，不大理解她的样子，只感觉她与旁人不太一样，操心的事情略为多了些，同时又心思单纯的自然而然的以为对方是一片好心，于是说：“大祭司都会做的。”
沈媒婆轻飘飘的瞟来一眼：“哪里有女人做得好。”
谢衣闻之抬了袖子，指着袖口一处不起眼的补丁说：“谢衣吃饭不老实，把这里弄脏了，是大祭司洗了很久洗掉的，后来破了，也是大祭司补好的。”
沈媒婆竖起耳朵听罢，漫不经心的轻轻一扫，惊诧之余，换脸一般的立即粲然而笑，扬了扬帕子：“哎呦，这缝补的技巧和针法完全不输女红！”
这时沈宅内有声音传来，冷得如同上万年的冰川：“吃饭。”
小谢衣回头，看见七杀大人端着菜进前厅，连忙笑得灿烂的应了声，端起桂花糕就要蹦蹦跶跶的离开，临走前不忘对媒婆道：“大祭司说，有些话可以说，有些就不必说了。”
媒婆再是一愣，待谢衣消失，她想了想，方才恍然小家伙所指，乃是她先前所问的大祭司厉害之处。
另一方面，沈夜不在城中的这段时期，崔灵镜在雩风的协助下，暗地里做掉了崔氏年老的掌门人，又趁混乱之时牢牢坐稳家主之位，然后数日，逐而被晋升为开阳祭司，并奉城主之命出城，一探沈夜的虚实。
崔氏乃流月城内的几大家族之末，向来无欲无求，纯粹依靠代代的联姻来巩固和维系家族地位。崔灵镜为旁系所生，不被族里重视，经常无人问津。不过这人野心极大，做事干脆利落，阴差阳错的倒是和雩风交情匪浅。
如今崔灵镜回到城里，将沈夜行踪一一向城主汇报完毕后，带上一壶上好的女儿红，径直去了雩风那里。酒桌上，二人谈笑了一番，崔灵镜提及在边陲小城顺手将女杀手推下山一事，笑称沈夜可是欠了他一个好大的人情。
近来，由于大祭司久不居城内，频频遭人非议，沧溟城主却是力排众议的保他，加之先前给予沈夜诸多权利，不免得多多少少令人猜想，打小青梅竹马的沈沧二人，指不定早有了点小儿女情长云云。
崔灵镜此刻举着酒杯道：“我瞧城主未必对他有意，反是沈夜若能攀上城主这门亲～呵。”
雩风嗤笑：“凭他也配？充其量就是我堂姐的一条看门狗。”
崔灵镜淡淡而笑：“他是大祭司，在你我之上。”
雩风饮了半杯，“那又怎样～烈山部的主人姓沧，可不是他沈夜说了算的！”话一落，噗嗤一笑，“前段时间有人讲了个故事，我听着里面有句话着实适合我们的大祭司～”
崔灵镜斟满酒，笑道：“巧了，我也有一句，说不定咱俩的不谋而合～”
雩风接着说：“你等着瞧，要是他敢回城……呵，我定然要他原形毕露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