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沈谢】长河(十五)

十五


大婶自小无爹娘,六七岁时因家境苦寒,实在养活不了,被婶娘狠心丢进山中,凑巧一个小丫鬟偷走花楼一大把银票与人私奔,阴差阳错的也跑来这深山老林。打手追捕的同时,顺带救走了她……后来她逐渐在花楼长大,平日干些杂活粗活,待到出阁年纪,听从命令的嫁给陌巷一户樵夫。一年后,孩子出生,丈夫殁。

如今她先以醍醐饼同小谢衣套近乎,今次再以笛声为号,无论谢衣有无追来,十二必然引他入山。一路上大婶揣揣,到底直接绑了省事,还是迷晕了一剑穿心,一了百了的省事?然则刚进山,未到约定地,惊见天那边滚滚浓烟。她瞧得入神,一时不察觉有人近身,电光石火间猝不及防的被人推下山坳。说来也算命大,落下时半个身子斜挂到了树杈上,捡回一条老命。

……

十二背着娘亲往山下走,小谢衣亦步亦趋的紧跟。到了家宅,大婶喊疼,又向十二使眼色。十二会意,翻出张药单子,连同几个铜板一并塞给谢衣,让他跑腿抓药。

谢衣瞅瞅单子,抬头看了看十二,看看大婶,再看十二,炯炯的眼睛一眨:“上面的字,谢衣不大识得。”

十二说:“先生识得,你尽管去就成!”

“可是谢衣不是你家请的家仆。”说完,理直气壮的把铜板和药单塞了回去,“大祭司还等着,谢衣要走了。”临出门时,不忘对大婶说了声保重。

十二气哼哼道:“果真是富家少爷。哼,走好!”

大婶正笑脸相送,听见儿子语气不善,抓起硬枕朝他砸去:“臭小子,快谢谢人家帮着救了你娘!”

十二怒:“救什么救!那么小的一个,事事干不成!”

大婶忽然拭泪:“儿啊,你是怪为娘的不能给你好出身吗?你像小少爷这般大时,早已懂得挑水担柴了。”

十二恼怒:“娘,你扯远了!”

大婶捶胸顿足,“……命啊,都是命!”悲伤中话锋一转,“哎呦哎呦!儿子,娘疼,快救救娘!”

十二急道:“娘,你咋啦、咋啦!”

谢衣手扶门框,伫立门边,一只脚迈出门槛,另一只无论如何也不忍再迈……屋内情景映进眼帘,小小的他静默一晌,回过头望望大祭司的方向,再瞧大婶痛苦哀嚎的模样,猛然一跺脚,冲进屋抓起药单跟铜板匆忙跑走了。

谢衣不见了身影,十二赶忙关门上闩,大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,一拍床头,原形毕露的大喝:“晦气!”

十二道:“娘,现在咋办?”

大婶说:“去,找根粗麻绳!”

 

药铺离陌巷不远,小谢衣先前乱转悠时瞧见过几次,记得大概位置。

他一路小跑,匆匆忙忙的找准地方,而掌柜的看过药单,表示目前缺少一味药,片刻前已命药童到他人药铺寻找,让小少爷稍等一等。

谢衣步出铺子,不经意瞥见一边的巷口聚集一群老少。平日里戏文总说许多人聚一处,大多是有好玩的事。谢衣本天性好动,对世间万物充满无限的想象和好奇,此刻见那些人神色迥异的窃窃私语,不免好奇心更加旺盛的跑过去,凑到人群边上。

人群里一位老者低声叹息:“……并非好事!想我住了大半辈子,从不知那石室还关着囚犯。俗话说得好,事无不可对人言,这……唉!”

书生道:“可不咋地!我跟着去瞧了,一个个被烧成焦炭,别提有多惨。”

老妇撵着衣袖轻拭泪眼:“真是造孽。”

书生继而说:“这平白丢了性命的,恐怕别有怨气才好。”

一语惊醒众人,老妇问:“要不咱找些道士和尚的来念念?”

围观的渔夫一嗤:“头顶压着县官,哪儿轮得到百姓做主?!”

少妇听到此处,一把拽过身旁玩耍的幼子,呵叱:“听到没有?山里死了人!从今往后你敢再往山上跑,打断你的腿!”

小谢衣高高仰着脖子,看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,听得是云里雾里的。

老者唉声叹气:“这座山不知道还藏着多少秘密。”

渔夫倒显豁达:“朝廷办事,岂会事事昭告天下?多说无益,我看还是散了散了。”

老者重重一声叹息,拄杖离开了,旁者一一两两也有跟着走的。小谢衣不大明白方才才从山上下来,这会儿子怎么就不准上去了?大祭司偶尔一边走路一边思索事情,谢衣有一样学一样的在原地打转。老妇一回身,恰好撞见他,顿时双眼冒光:“哎呦,这是谁家的娃娃,怎生得这般乖巧!”

小谢衣驻步,炯炯的眼睛瞅着老妇。

老妇忙上前:“你是谁家的?你爹娘呢?”

谢衣说:“阿爹没在,谢衣是跟着大祭司的。”

老妇心生疑惑:“大祭司?这是个啥人?”

小谢衣脱口:“是个好人!”

书生笑道:“想来该是某种官职,像是咱的柳县令。”

老妇恍然,“是这样……”冲谢衣微微笑,“是这样吧?”

谢衣点点头。

这时一旁陪幼子玩耍的少妇认出他来,惊道,“咦,这不是沈宅的小孩?!”左右两边看,没瞅见半个大人,“你家里人呢?”

谢衣规规矩矩的说道:“谢衣是出来帮大婶买药的,适才听见不能上山了,不大懂……”

书生三步并作两步的凑到他跟前:“不懂的好……要懂了这些,未必是好事。”

少妇一叹:“甭管是啥了,你们赶紧走吧,哪来的回哪去。我估摸着,这山还得出事。”

老妇瞧眼二人,将谢衣拉到一边,见他衣摆脏了,为他掸掸土,语重心长道:“娃娃,记着啊,今后可不能上去了。那里死了好些人,孤魂野鬼多,一不小心就容易要了你的小命。”

“可是……婆婆,天下没有战事,为什么也要死人?”

“唉,生生死死的事,谁说得明白。”

“万一大祭司上山了,是不是也要了大祭司的小命?”

老妇一怔,想了想:“兴许是吧。”

这话一出,小谢衣当即变了脸,急忙朝老妇一拱手,“多谢婆婆!谢衣赶快回去告诉大祭司才行!”话声落,头也不回的跑掉了。

 

十二找来粗麻绳,母子二人商议着该如何解决掉谢衣及处理尸首问题之时,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扣门声。第一次扣五声,第二次十声,第三次一声。

大婶立即跳起来:“快!儿子,快去开门!”

门闩放下,来者被客客气气的请进屋——不是别人,正是白衣的随从。大婶知他实则是为柳县令办事,殷勤的斟茶倒水,又吩咐十二去买些糕点。

随从问:“事情办妥了?”

大婶赔笑:“快了快了~这不,绳子早备好了!就等小娃子进门。”

“什么叫等他进门?谢衣人在哪里。”

“买药去了,估计快回了~”

大婶话音刚落,随从抽出一柄短剑,倏地一扬手,剑刃凶狠的割破大婶咽喉,血喷涌而出。

一切太过突然,形势迅疾的转变使她来不及有丝毫反应,只在倒地的瞬间,满目的错愕中,嘶哑着问,“你、你不是县令身边……”然而话未尽,再无声息,边陲小城多了一具孤魂。

随从收了剑,冷冷注视她道:“更早之前,我是流月城的第四个傀儡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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